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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前看梨

[2016-04-11]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文/风雅钱塘  周华诚

  晨起刷微信,看到一条“隔夜陈”。

   “想起就叫人感到难过的事情:年轻时发下的愿,年轻时赌下的咒,年轻时喜欢过的人。”

   深夜朋友圈,如深夜食堂,可以照见人生——这一段消息,在黑咕隆咚深夜看,与在曦阳明媚清晨看,效果绝然不同。

   上午见厨房水槽中,清水候养着一二十颗大田螺。

   说是要做酿田螺。

   酿田螺是广东菜,做起来费工夫,吃起来却如老虎吃虾米。把螺肉挑出,与猪肉、香菇等斫碎拌匀,重新入壳蒸之或煨之,拖汤带水,鲜美异常。

   清明要干什么,除扫墓之外,还要荡秋千,放风筝,吃青团,看花,吃螺蛳。螺蛳是螺蛳,田螺是田螺,不一样的。看花,可看紫云英,阿拉伯婆婆纳。周作人写越地风俗,清明上坟的船头篷窗下,总露出些紫云英和杜鹃的花束来,很有画面感。杜鹃在浙西山区,是要抬头看的,漫山遍野里,杜鹃花漫不经心地开着,又红得招摇。看花,还可看梨花。于青黛的屋角,伸出一株梨树,那一树梨花白,顿时明亮了整个村庄。在我看来,梨花是远比樱花要好看,梨花,怎么说呢,美得厚重一些,沉稳一些。堂前看梨花,灶下起炊烟,梨花白,那是俗世的美。

   还可以想念梨子的味道。

   青团,好像清明时节各地的人都要做起来吃。车前子写苏州的风物,说到青团,颜色青碧,是用麦汁和面制成,豆沙脂油馅。这是苏州人的吃法。周作人写故乡的食物与野菜,说到黄花麦果,应该也是青团,用的却是鼠曲草来和面。

   鼠曲草,“系菊科植物,叶小微圆互生,表面有白毛,花黄色,簇生梢头。春天采嫩叶,捣烂去汁,和粉作糕,称黄花麦果糕。小孩们有歌赞美之云:黄花麦果韧结结,关得大门自要吃,半块拿弗出,一块自要吃。”

   我到台湾,在九份老街上吃到阿兰草仔粿。草仔粿是闽南话的叫法,我打听过,它也是搀入鼠曲草,遂有青草之色。这种鼠曲草身上有白色的细绒毛,浙西老家泥地里,屋前屋后都有,只是我没有吃过。我们做的青团,系用青艾叶制成。

   我写过《艾香如故》,对做清明果的过程说得详细,现摘录一节:

   “将新鲜的野艾从田野里采来,用石灰水浸泡。洗净后,和粳米一起捣烂磨浆;浆又下锅用慢火煮,水分挥发,越煮越稠,颜色也越煮越好看,变成纯粹的青;渐渐的,锅里就有了艾团;要不停翻动、捣开、搅匀,为防粘锅,在翻动的同时用一块猪皮在热锅上擦出油来……艾团熟透时,起锅,便用它直接包了馅儿来吃。有包成饺状的,用印花的木模子压成圆饼状的也有。颜色是鲜绿的。包在艾果里的菜馅,多是用新出的竹笋、肉丁、雪菜、冬菜等炒熟了,包好时热乎乎的直接可食,辣得很,我吃得头上直冒汗。”

   清明果,形状有些像大型的饺子,褶子如花边。我捏不出来。

   清明果也就是青团,放冷了也好吃。吃冷食的日子,是寒食节,是在清明的前一日,或二日。这一日禁烟火,只吃冷食。

   现在,寒食已经没有节了,与清明混在一处。但是古诗句里仍常有。苏轼当年被贬黄州,过了第三个寒食节,写了《寒食帖》,现被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。

明人王思任,写过一首诗,是与寒食有关,更与我家乡常山有关。诗曰:

   石壁衢江狭,春沙夜雨连。溪行如策马,陆处或牵船。

   云碓滩中雪,人家柚外烟。故乡寒食近,啼断杜鹃天。

   这首诗,书家常写,有一次本地书家写好,裱好,送到家里,我却觉得挂哪里都不舒服。啼断杜鹃天,这调子,啧啧。人家说,早是有家归未得,杜鹃休向耳边啼。杜鹃就是子规,它一声声叫着,子归,子归,而你却不归,这真是一桩想起就叫人感到难过的事情。

   清明吃螺蛳,也是我们常有。汪曾祺老家江苏高邮,他说他们老家清明也吃螺蛳,谓可以明目。有趣的是,“孩子吃了螺蛳,用小竹弓把螺蛳壳射到屋顶上,喀拉喀拉地响。夏天‘检漏’,瓦匠总要扫下好些螺蛳壳。”

   我们吃螺蛳,不把螺蛳弄到屋顶瓦背上。许多人只在屋角倒着。但是那满地的螺蛳壳,久也不烂,我见到也不免觉得有些落寞,恍忽有沧海桑田之感呀。

   只好拿只板凳坐了。抬头,还是看梨花。

   这个时候,若想起年轻时发过的愿,赌下的咒,喜欢过的人,也就风清气朗。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