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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兰花记

[2015-09-06]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/叶梓

 
在一家馄饨店的门口,她停下来。我没在意,以为是给乞讨的老人给点零钱——门口的一侧,坐着一位老人。我点了两碗荠菜馄饨,坐下来等,才发现她走进来时手上多了两束花。
一看,就是白兰花。
这让我有些意外,是意外的惊喜,岁月竟然也有一败涂地的时候,它纵有万般魔力也没能掳走一个人在中年之际怀揣的那颗清纯之心。
从馄饨店出来,我留意了一下门口的老妪,不是乞讨,是出售白兰花。她的面前,置一个小篮子,篮底是一层篾编的簟子,铺着一层蓝土布,一朵一朵的白兰花就放在里面,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湿布,可能是怕见了阳光,不好卖,所以护得极严实,以至粗心的人不会发现篮子里的竟然是白兰花。然而,一个在吴地长大的人,一眼就能看出来。旧时的苏州,入梅以后,总能听到阿婆在街头巷尾、菜场口的吆喝声:
“阿要白兰花?阿要白兰花?”
吆喝是苏州街巷市井里最绵软却最有活力的一种文化,现在几近绝迹——这是另外一个话题。白兰花有卖的时候,夏天到了。她的记忆里,总会用零花钱买上一对白兰花,别在土布的衣领上,然后轻风一般地跑过泠泠有韵的青石板路。
白兰花的搭档,是栀子花。
十几年前的苏州,除了“阿要白兰花?阿要白兰花”这句吆喝之外,“栀子花,白兰花”的吆喝声也司空见惯。其实,江南的初夏,湿润的空气里,白兰花和栀子花的香气是混杂在一起的,难以分清。栀子花像乡下的女孩子,吴越民间有句俗语,说,“栀子花,靠墙栽,雨不来,花不开。” 和栀子花相比,白兰花娇气些,像绣楼里的小姐,它不耐寒,不易活过冬天的。其实,白兰花不是江南的独有,北京、台湾、西南的四川云南都有,而且各地的叫法不一,北京叫把儿兰,台湾叫玉兰花,四川叫黄桷兰,云南叫白缅桂。汪曾祺在《昆明的雨》里就写到过:雨季的花是缅桂花——几年前读到时,我以为缅桂花是从缅甸一带引进来的,听听它的名字,就很有异域风情,后来知道是白兰花,颇为惊讶。我南迁江南后发现,白兰花与江南初夏的梅雨天很搭,能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。白兰花娇小,不张扬,含蓄,香气也若隐若现,有种古典的婉约之美——与杏花春雨的江南之春相比,江南的夏天,就是白兰花梅雨了。
白兰花的花期长,能开到七八月间。去年夏天,我去一座古镇玩,偶遇了一座粉墙黛瓦的临河庭院,院子里有小小的花园,一朵朵盛大开的白兰花,小巧得躲在绿得发亮的叶底下,颇有《诗经》里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味道。就在那个晚上,我还见到了一位神仙般端坐桥头的老人,手里摇着一把蒲扇——扇子的别致之处是用细丝线挂着一朵白兰花。就因为白兰花,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座古镇,甚至觉着白日里拥挤的人流都是为了衬托出如此安静的一刻。
后来,在邓友梅的《那五》里读到了一段文字,说旧时还有女子把白兰花插在鬓角,她是这样写的:“贾凤魁今天没涂脂粉,只淡淡地点了点唇膏,显得比头次见面年轻不少,多说也不过十七八岁。穿了件半截袖横罗旗袍。白缎子绣花便鞋,头发松松地往耳后一拢,用珍珠色大发片卡住,鬓角插了一朵白兰花。”
——这般的雅致,简直是旧时江南的绝配。
可惜,现在看不到了。前些天,我在苏州大街上见到的全是五颜六色的超短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