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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故纸茶痕专栏】茶与砚及墨之间的无穷关系

[2015-07-16]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文/叶梓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几年前,浪迹江南,去湖州玩了数天,在当地的旧书摊上买了一册闲书,里面有介绍画家钱慧安的章节。从这册地方历史文化简明读本来看,他的经历大致如下:1833生于宝山高桥镇(旧属江苏,今上海辖区),少年时代师从民间画师,后临摹仇英、唐寅、陈洪绶的画风,继而学习费丹旭、改琦、上官周等名家,对清初《晚笑堂画传》更是心追手慕,终将诸家之法融会贯通,于是,他的人物画既有传统绘画的精髓,亦有民间年画的优良传统,同时注意吸收西洋美术的写真特点,呈现出以雅写俗、俗而不媚的万千气象。
后来,读到他的《烹茶洗砚图》,果然有中西合治之气,令人叹服。
《烹茶洗砚图》,立轴,纸本,设色,纵62.1厘米,横59.2厘米,现藏于上海博物馆。这是作者在同治十年(1871)给老友何维熊(字文舟)所作的肖像。画中,两株虬曲的松树下,有傍石而建的水榭,一中年男子倚栏而坐。榭内琴桌上置有茶具、书函,一侍童在水边涤砚,数条金鱼正游向砚前;另一侍童拿着蒲扇,对小炉扇风烹茶,整个画面营造出了一派闲静、安详、有序、天人和谐的氛围,而且,人物线条尖细挺劲,转折硬健,师法陈洪绶而不受所囿,其技法已臻纯熟,仪容闲雅,设色清淡,为清末海上画派的风格。画左上篆书题“烹茶洗砚”,另行行书:“辛未新秋,凉风渐至,爽气宜人,适文舟尊兄大人属布是图,聊以报命,即希正文。清豁樵子钱慧安并记。” 
 
 
张鸣珂《寒松阁谈艺琐录》里记述开埠后之上海“ 侨居卖画,公寿、伯年最为杰出。其次画人物,则湖州钱慧安……皆名重一时,流传最盛。” 他的《烹茶洗砚图》就有人物肖像画的质感,但过人之处在于身在市井却雅气十足,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超脱之境。
也许,这点雅也与那方砚台的映衬有关。
其实,茶与砚及墨之间,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穷无尽的关系。早在北宋,苏轼在《东坡杂记》里提到:“茶可于口,墨可于目……茶与墨,二者正相反……上茶妙墨俱香,是其德同也;皆坚,是其操同也;譬如贤人君子,妍丑黔皙之不同,其德操蕴藏,实无以异。”在这看似去向不同的两者之间恰好有相同的本质,那就是沉静、安稳——无论茶还是墨,都是一个人退隐江湖后的文化选择,也是散淡闲适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历史上就有一段苏轼与那个砸缸救溺的司马光的茶墨之辩。
相传,司马光好茗饮,一日,邀好友斗茶品茗,大家带上各自收藏的上好茶叶、茶具、水赴约。先看茶样,再闻茶香,后评茶味。苏东坡和司马光所带的茶成色均好,因苏东坡自携隔年雪水泡茶,水质好,茶味纯,遂占了上风。苏东坡心里高兴,不免有些乐滋滋的。当时茶汤尚白,司马光内心不服,遂出题有意刁难:“茶欲白,墨欲黑;茶欲新,墨欲陈;茶欲重,墨欲轻。君何以同爱二物?”苏东坡不慌不忙地回答:“二物之质诚然矣,然亦有同者。”司马光问其故,苏东坡从容对曰:“奇茶妙墨俱香,是其德同也;皆坚,是其操同也;譬如贤人君子,黔皙美恶之不同,其德操一也。公以为然否?”众皆信服。
此事在宋代张舜民的《画墁录》是这样记载的:
 
司马温公云:茶墨正相反。茶欲白,墨欲黑。茶欲新,墨欲陈。茶欲重,墨欲轻。如君子小人不同。至如喜干而恶湿,袭之以囊,水之以色。皆君子所好玩,则同也。
 
宋代曾慥《高斋漫录》里的版本稍有不同:
 
司马温公与苏子瞻论茶墨俱香云:‘茶与墨,二者正相反。茶欲白,墨欲黑;茶欲重,墨欲轻;茶欲新,墨欲陈。’苏曰:‘奇茶妙墨俱香,是其德同也,皆坚是其操同也。譬如贤人君子,黔皙美恶之不同,其德操一也。’公笑以为然。
 
这场堪称经典的茶墨之辩,让名士诗人的大家风范跃然纸上,把茶与墨的辩证关系提了出来,且留下了历史的回声。司马光关于茶与墨的“白”与“黑”、“重”与“轻”、“新”与“陈”的发问,算得上精彩,而苏东坡关于茶与墨在本质上“德”、“操”之思,更是深刻。其实,茶与墨固然指向不同,但归宿相同,所以,若能兼而爱之,茶益人思,墨兴茶风,相得益彰,也算一份惬意的生活了。
也难怪,清人梁巘在《承晋斋积闻录》里谈到,“品茶试砚是人生第一韵事,是吾辈第一受用”。
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可能是把茶、砚、墨演绎得得出神入化的人了。晚年的他,一边品茶,一边研磨画梅,喝一会茶,研一会墨,画一会梅花,一天也就过去了。我猜想,他在宣纸上铺展开的梅花,梅之香、墨之香、茶之香,天然地融合在一起了,让那方沉浸其间的歙砚,内心柔软得像思春的少妇。
可惜的是,“墨试小螺看斗砚,茶分细乳玩毫杯”只是古人的玩法,如今,有这等闲情逸致的人不多了。况且,在这个高房价的年代里,米贵如油,居大不易,像文震享所言的“构一斗室,相傍山斋,内设茶具”的家居理想,几乎是一个奢侈的梦了,哪敢有茶室与画室兼而有之的非分之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