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乘凉

[2014-07-14]

一位高士,翘足,仰卧,袒胸露怀,闭目养神。在他伸手可及的茶几上,放着卷宗、茶漏。一阵夏天的风从他身边吹过,带走了燠热。他眯了一会,起身喝茶,然后,又躺下闭目养神——如此重复几次,一个下午就闲散怡然地过去了。

这是宋代的《槐荫消夏图》给我们描绘的场景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宋代《槐荫消夏图》

 

这幅画原载《历代名笔集胜册》第一册,签题王齐翰作。据《宣和画谱》(卷四),齐翰,金陵人,事江南主李煜为翰林待诏,“画道释人物多思致;好作山林丘壑隐岩幽卜,无一点朝市风埃气”。今存有《勘书图》,即《挑耳图》)。其实,作者究竟是谁,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每当盛夏来临,复读此画,总有一股透心的清凉之风扑面而来,这俨然成了我的一味消暑秘方。

读此画,我总能想起另一幅画:《武侯高卧图》。

     

明代朱瞻基《武侯高卧图》

 

这幅出自明代朱瞻基的画作,画的是诸葛亮隐居南阳时的一个生活片断。他同样是袒胸露肚,头枕书莗,高卧于一片葳蕤树林里,好不悠闲。这让我不免有了这样的胡思乱想:似乎只有高士才会如此休闲地避暑。他们名为避暑,实为避世,只是想在茫茫世界里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清静。如此说来,《武侯高卧图》里的风,是仙风道骨,而《槐荫消夏图》里的风,是家长里短,是尘世的清凉之风,因为它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生活。

我的家乡杨家岘,家家栽槐树。我家的门口,就有不少柳树和槐树。每年夏天,祖父从地里归来,中午都要在大门口的树荫下煮罐罐茶,因为那里有南来北往的风。他铺一张草席,躺下来喝茶,经常还会有人凑过来一起煮,一起下象棋。累了,躺下睡一会,醒了,提一把镰刀又下地去了。那一方浓阴,其实是村民乘凉的佳地——我至今记着那里的凉爽与热闹。有一次,两个下象棋的老头起了口角,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。

“落子生根,不能悔!”一老汉说。

“你又没说下棋不能悔!”另一老汉开始耍赖了。

最后,棋盘踢翻了,差点要打起来的两个老汉被村民们劝开了。我至今还记着他们的劝解之语,很有趣:“棋盘上不长庄稼,有什么好争的,真是瓦窑里争空呢。”众人皆散。

祖父嘿嘿一笑,又开始煮他的罐罐茶了,一把破了个洞的扇子,在他的脸前摇来摆去。想想,《槐荫消夏图》里的高士还是有点寂寞的,不像我老家的阴凉,有着尘世的热闹——也许,文人雅士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清幽,哪像我等俗人,既要清凉,还要热闹。比如,唐寅的《桐荫品阁图》和董邦达的《弘历松阴消夏图》里的清凉,就有点孤寂的味道了,再比如傅抱石的册页《蕉荫品茗图》,也是一派清雅之境:大片大片的芭蕉烘托出一个虚静而浑茫的氛围,一主一仆,遥相晤对,中间置一炉、一壶和一篮木炭。两个人也许会相视一笑,但不说话——擅长将水、墨、彩色融为一体的傅抱石,借着一瓢清茗,绘出了一片清虚天地。

我读《蕉荫品茗图》,恰逢江南酷热,不禁生出跑到画里头乘凉的念想来。